親愛的，我等了很久的邀約
卻突然讓我懼怕了起來
當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對你來說
是什麼樣的角色的時候
我不曉得該用什麼表情出席
所有有你的場合
不曉得你會用什麼樣的口氣
回覆我任何一個看似無理的要求
你會怎麼樣擺放我
在一個有你的餐桌
在所有往你靠近的路途裡
被推開之後
那一段距離
現在已經變成我習慣
眺望你的角度了
我還沒有勇氣
再往前任何一步
我不曉得伸出腳來踩下去的
是不是即刻就會破碎的一層薄冰
不曉得自己有沒有勇氣
鋸斷已經急速凍結的
冰凍的雙腿
沒有能力猜測
他們究竟還會不會感覺到痛
親愛的
此刻你的一切都讓我感到恐懼
我看著自己蜷縮在所有
有你
也沒有你的角落
害怕所有的觸摸
害怕所有我不知道
我自以為的
你的靠近
害怕所有的毀滅
都如此與我接近
一天一天覺得一天一天並不會比較好
開心的事情仍舊會發生
只是開心、喜悅
發生在自己身上
更像是別人的事情
親愛的
那一通電話打來
並不是因為你手上那一道裂縫
致使你無力
致使你狼狽
逐漸失去生命
電話打來只是因為
他愛你
如果新買的手機
鈴聲終究沒有響起
你昏迷在
稀釋過自己血液的浴缸裡
也沒有關係
我猜
我的命運，大概會陪你
我們信步走到了海邊
——崔舜華〈走走〉
我蹲下俯視沙上的坑，坑裡淺淺的一灘水，想像這一整片沙灘下的水平線，就在這一坑水與沙的交界。我看見自己背光的臉，糊成一攤黑。你說太陽就要下山了。夕陽很美，我喜歡夕陽。只是夕陽無法將坑填滿，沙坑也沒有能力阻止太陽下山。
消除記憶的那個最後的夢裡頭，房子塌下來了，Clementine還留在房子裡頭。我沒有辦法殘忍地把記憶和自己留在房子裡頭，讓他們坍塌，再逕自煙消雲散。但是我好想，我寧可事情能夠這麼發生，能夠讓我就這麼做。
淡水也在變了，我也很早就不在那裡了。我卻還像是留在盆地裡頭，一樣眺望同一個出海口。那一片海是我最寬闊的遠處，也同樣是我的盡頭。
這個一定是對我的懲罰吧。一定是老天對我的懲罰，一定是你對我的懲罰。
註記一
這不是該寫的第一點，卻直衝腦門。你究竟多瞭解自己說過的話？你寫過的字？那些分明就清清楚楚的展露指向的文字們？即便原型一點也不鋒利，化作語言全都變成了刀口。你就可以替自己複雜的思緒創造存留空間，其他人就只能有是與否一步的餘地。有時候以為或許是我的形狀適合被這種刀劃過。於是久了我就放棄那些看似認真的事情，視話語為無物，只把幹話聽進去，只懂得笑。你就可以任性地活著。
註記二
我就任性地活著。無賴，不事生產，做所有對世界沒有幫助的事。對所有事情無動於衷就是我最大的任性。數數字，把白色的顏料一條又一條的快要用盡，沒有錢買新的顏料。無可奈何的事情點不開任何對話框來說。我幫不上忙我也不想幫忙。我就是極其任性的存在，及其自私，無賴，什麼也做不了，連屎都拉不出來。
註記三
記得某書商企劃請了名人來回答一些問題，其一：你認為哪種美德是被過高的評估的？許多人回答：「愛」。我那時候不懂。現在也不懂，卻能明白。
註記四
讓我深深地陷下去吧，陷進所有無望的故事裡面，軟爛的故事，絕望的故事。幻構所有不真實的感情並如蝴蝶吸吮花蜜，並在一時就將所有花蜜用罄。還是會哭，還是會看難過的絕望的故事並且哭得不成人形，還是會難過。
註記五
還是會想怎麼樣可以更好，怎麼能夠繼續愛笑。但一面同時覺得什麼也不想要。一面趕案件一面唱：Hate me today. Hate me tomorrow. 以為如果能夠被恨，這樣去恨人就可以更容易。
註記六
好啊，對啊，我就是視所有無聊玩笑認真的人，也是所有無聊玩笑成真的人。「＿＿＿＿＿＿＿＿＿？」「＿＿＿＿＿＿＿＿＿＿。」噠噠噠似的把暗號打出來，一個底線一個字，一個音。不能說的話變成石頭一顆一顆地砸進來，空谷回音。但是不能說的你都說了，你怎麼能以為我沒有聽到？
註記七
是的，沒有什麼不可以，但就是有什麼不可能。
擁有一隻自我的蠕蟲
便將所有可能齧成最纖細的矛盾
游泳池、溪流，與石頭
你真的相信深夜的海岸線——
如嘔泥般的浪真能包覆你嗎？
昨夜都如作殘渣，以消化不完全的纖維
漂浮在能聽見的頻率裡頭
捏住鼻子潛入水裡
虛無，及所有的惡臭
一樣一無所有
太陽落至天臺的矮牆足以遮掩陽光斜射的角度時，光與熱已經不足勾掛住體感上的關係，天還亮著，卻已經吹來夜晚的風。像只有我能夠愛上黃昏的顏色一樣，漫無人煙的天臺，懸掛著隨風擺動的棉被，工人留下來已逾一個多月的垃圾與拆卸下來的磚。拆卸下來的部分被填入滿滿的水泥後，覆蓋上了如膠般的防水漆。記得彼時於炎熱的正午送上飲料時，我還看得見那些拆卸下來的空洞裡頭，岔出的細鋼筋如我一般零散。
失眠一整夜。在一個輕淺的夢裡頭迎接天亮。張開眼睛發現天真的已經亮了。「陽光會逼迫你的身體醒來。以前我們熬夜的時候都會躲避陽光，好像沒看見，就可以欺騙身體一天其實還沒過去一樣。一照到陽光，疲倦感便會爬滿全身。」
桿子對到右後座抓柄的時候往右轉一圈，左照後鏡裡頭地上的白線對上駕駛座車門中央時往左打到底，左前車輪進入白線之後踩下離合器，踩煞車。慢放離合器，引擎蓋上右前方小燈與前方箭頭尾巴在一條垂直線上後往右打兩圈半，即歸正後再往右打一圈。（這個時後會明顯地感受到車頭正在一邊前進一邊劃著一個小弧線，似乎不用花心思去數圈數，便會知道時候到了。）車子一轉正便將方向盤打正。踩下離合器，踩煞車。
離合器並不這麼好控制，不像機車的油門，維持在一個地方並不表示會一直前進，維持在一個地方的緩慢前進就像是倚靠慣性一樣。要維持極緩慢速度似乎得不停地踩踩放放。極度細微的踩和放。細細地前進和細細的變慢。只要多了一點點，真的只是一點點喔，便會失去平衡了。
一邊在練習和離合器成為好朋友的時候，教練在副駕上頭開始點起頭來。一開始餘光以為是在看我這邊的照後鏡，後來才發覺原來是不小心打起瞌睡來了。我還是非常緩慢地在前進和後退，並且希望不要讓突然地變快及突然地變慢讓他醒過來。像是在學習開車的同時，一邊也模擬起載著別人時的感受似的。而意外地這是一件讓人感到很舒服的事情。很舒服很舒服。就像發覺自己根本不會被發現的時候一樣。讓事情來得很慢，很不知不覺。
開車和騎車都像是一種類比性的經驗，只是對著桿子及對點對線的操作暫時讓我無法經驗到車體和馬路的空間關係。不過對於還在學習和離合器當好朋友的我來說，真是一種天大的好方法。和離合器磨合的過程讓我懷疑自己是不是已經成為了一種過於習慣數位操作方式的數位人了。
不能再睡覺，再睡下去恐怕會惡性循環。
手煞車拉起來，排空檔，踩著離合器和煞車，發動引擎。放下手煞車，排一檔，右腳放開煞車，慢慢放離合器，車子就會開始極緩慢的前行。右後座的抓柄對上竹竿，方向盤向右打到底，照後鏡裡頭地上的白線直角處出線時打回來。離合器慢慢踩下去，踩剎車。
不曉得是巧還是不巧，突然就下起雨來了，雨不大也不小，天空很亮。下雨的白天坐在駕駛座上，藉由離合器控制速度，極緩慢地前進與後退，教練坐在副駕駛座上偶爾用手機。雨慢慢越來越多地附著在車窗和照後鏡上，教練突然地替我打開雨刷。橡膠條在玻璃上將水滑開，橡膠條在玻璃上滑動發出摩擦的聲音。很少說話，踩下離合器的第一天我還無法順暢地掌握那個邊界，越過去就會真正開始移動的邊界。突然很快或者突然又慢下來不動。非常渴望能夠讓速度的出現和消逝是圓滑而平緩的，那種平緩只讓在下一次回過神時，才能發現已經在移動中了。像無法自覺地渴望將所有突兀的色塊邊緣模糊一樣。像我醒過來發現今天又開始了一樣。但事實上是，就連今天開始的邊界都很模糊。
排倒車檔，煞車放開，慢慢放離合器。副駕的抓柄對上竹竿，方向盤向右打到底，車子歸正便將方向盤打正。慢慢踩下離合器，踩住煞車。打回空檔，熄火。
一邊想著睡不著該不會是因為今天白皮沒有跟我睡吧？雖然大家對於白皮洗過澡後逐漸濃溢的狗味不是特別有好感，但我逐日感受到聞到狗味竟然在某些程度上可以令我安心的睡著。才一邊想著，就聽見門外傳來小小的狗吠聲，像知道全家都睡著了於是刻意壓低聲音的狗吠聲。我趕緊跑下床將門打開，他連抬頭看都不看地直直往床的位置走去。他是怎麼知道我其實根本還沒睡著的？在半夜三點的時候叫門擠一張我雙腳無法伸直的單人沙發床，還硬是要像人一般將頭靠在枕頭上睡的狗。白皮就是這樣的一隻狗。但即便有了白皮，依舊遲遲無法入睡。工作的疲累像是嗎啡，You’d got something so you can put whole yourself in, and then there won’t be anything else to bother you. But while that, all those dreams pricks.
Felthungry 